若知红颜缢,拱手让江山(六千加更) (1/3)

迎接宇文翌的晚宴被安排在了半个月后,时逢国丧,皇宫里惨淡了许多,晚宴自然也热闹不到哪里去。

皇帝有言:一切从速,从素,从肃。于是内侍总管严格执行皇帝的旨意,歌舞取消,花色单调,连饭食都很是简朴,好好的晚宴弄得好像是哀悼会。

皇帝心里头不高兴,慕容玖却是生吞了个苦瓜,坐在长乐宫里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对着铜镜发呆。宫女过来催促了好几遍,也恍若未闻。

晚宴上,纪如卿坐在皇帝下面的案边,抬眸见上面王爷嫔妃坐了一排,唯不见慕容玖的身影。正思忖着,忽听柳萋萋旁敲侧击的问:“皇上,长公主为何不在?”皇帝似乎很头疼:“这个时候,她不来更好!”

话音刚落,站在外面的内侍抖着嗓子通传,听那声音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众人抬眸望去,直直的盯着慕容玖,一时间忘记了说话熨。

慕容玖一身素白的孝服,发髻上簪着白簪花,俨然一个孀寡的模样。华昭偷偷瞧了眼皇帝,正要起身被自家的老爹紧紧拉住。慕容泽瞪大了眼睛,脸上已没了血色:“小九,你……”

皇帝的脸色气得青黑,握拳咳嗽,压低着声音:“你疯了么,还不去换身衣服过来!”

慕容玖低首瞧了瞧自己身上,迈步走到中央跪下来叩首,淡淡道:“今日是亡夫忌日,皇上不让臣妇穿孝服,又能穿什么呢?嚼”

皇帝额间青筋暴起,颤着手指她:“胡说八道,你尚未婚配,哪来的亡夫?”

慕容玖勾唇笑了:“皇上忘记了,先皇早已将臣妇许给了北将军。”顿了下:“北荒之战,臣妇的夫君战死在济襄,到今天不长不短,整整有三年了。”

旁边坐着的纪如卿眸中幽光暗闪,看着皇帝,又看着慕容玖,隐忍不发。

“混账!”皇帝拍案而起,正要发怒。宇文翌不紧不慢的站起来:“长公主长忆一人,着实令人钦佩。”又转向皇帝:“皇上,小王听闻长公主舞艺倾城,不知可否一睹佳人风采。”

皇帝还未说话,慕容玖冰凉的笑了,看向宇文翌淡淡道:“翌王恐怕是所听有虚,臣妇是从五岁开始学武,练得却是夺人性命的那个武。”

跪在地上理了理鬓边的长发,又像想起什么般,恍然哦了一声:“臣妇十二岁那年是学过跳舞,不料却害了无辜人的性命,便丢开再也不碰了。”

皇帝冷着脸:“来人,把她带下去!”

慕容玖却是笑了,看向宇文翌:“不过,臣妇有一种舞,倒是可以跳来看看,给诸位助兴。”

宇文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看向皇帝:“皇上,可否给小王一个面子?”

皇帝负着气,朝侍卫挥了挥手。旁边的侍卫退了下去,慕容玖伸手撩了鬓边的长发,走到了舞台的中央,负手而立:“抬墨汁来。”

不久后,几缸墨汁抬了进来,围在舞台的边上,一幅巨大的素白风屏也被推了上来。慕容玖手里攥着白练,笑了:“臣妇虽多年不曾跳舞,不过一些步子倒还是记得。”看向纪如卿:“不知丞相大人,可否给臣妇弹琴起调?”

纪如卿眉间微蹙,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起身坐在屏风后。指尖轻拢慢挑,弹起了曲调,却是多日前在石桥上听到的那首《长相思》,众人一片静默,看着台上的慕容玖,见她白练挥舞,移步生花。

慕容玖本就擅长鞭法,此番更是将武功糅合于舞步之中。素白的长练扫过墨缸,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字迹苍劲有力,巨大的屏风上宛若蔓延了一幅山河壮阔的长画。

北缙三公主的舞姿天下闻名,而长公主一舞却是惊艳了天华。今日之后,世代后人的舞坊中都日渐兴起一种长练舞,却再无一人能舞出她那样的风华绝代。

屏风之后,纪如卿拨着琴弦,最后一音定下,慕容玖的舞也算是跳完了,白练落在舞台上,她回身看着那屏风,素衣如雪,清冷孤绝。

众臣的脸色变得煞白,纷纷站起来跪在案边,听候皇帝天威。

巨大的屏风之上,慕容玖写了一首诗,一首大逆不道的诗,一首罪该万死的诗——

铁马冰河起,笙歌战鼓欢。

男儿策马急,一去又三年。

机关算不尽,北塞孤鸦寒。

若知红颜缢,拱手让江山。

她若无其事,向屏风那边走了几步,隔着屏风,低低的轻喃:“如卿,苟且偷生,有时也需要莫大的勇气,而现在,我不想活了。”

这些年,算计这个,陷害那个,却未曾料到时至今日竟会如此的心累。她不是不疼,只是疼到无知无觉,疼到麻木不仁。好像每个人都跑到她跟前,以各种方式让她相信那个人已经死了,可是冥冥中,她只是恍惚,云川不是死了,只是在很远的地方回不来。

报仇,只是她找给自己的借口,在没有云川的日子里,她用这个办法强撑下来,奢望着哪一天能突然看到他回来。没有亲眼见到死亡,又如何才能相信那人的永去?

而现在,她知道慕云川确确实实的已经死了,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心死的人,依靠一个信念而活,如今,那个信念碎了,没了,她也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波澜,一心求死的人有了不该有的牵挂,旁生枝节,错综复杂,唯有快刀斩乱麻,方能对得起云川,对得起他们曾经的年华。

有些事,错了,终究是错了。

纪如卿依旧坐在屏风后,僵如雕塑。缓慢的合上眼睛,眼泪滴在琴弦上,湮灭在琴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