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披战袍 (2/3)

将军在上 橘花散里 8583万 2021-05-09

柳惜音扭着帕子,带着恨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看书,不喜欢听大秦的历史。你知我的祖上是大秦的罪官,可是你知道为何获罪?是德宗帝那奸贼不满弟弟登基,起兵反叛,杀入上京,弑弟称帝,我祖父为守城官,被诛九族,女眷统统投入贱籍为奴,我才……”

大皇子摇头:“不会的,伊诺为人厚道,对我也很恭敬,他不会做这种事。”

“我是个后院里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柳惜音偎依入他怀里,低语呢喃,“我在大秦吃尽了苦头,终于遇到了你,才明白什么是真爱。我爱你,只想生生世世与你守在一起快活。”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 的胸腔,决绝道,“为了能抱着你,我连死也不怕了,名分地位什么的,更不在乎!我只希望能在阳光下和你在一起,一起去看你说过的草原上花朵,去看天边白云,去看莫名湖的银鱼。哈尔墩,希望越大,我就越害怕,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男人睡在一起……”

随着战事推进,连连大胜,伊诺皇子的威望水涨船高,东夏王年迈昏庸,不理朝政。

虽然大皇子拥有旧部的拥戴,但无数的新势力却纷纷投靠他,想从战事中分一杯羹。如果大秦真的被打下,功高盖世,伊诺皇子有二皇子相助,他的势力将会膨胀到什么地步?到时候纵使有东夏王的支持,又能奈军权在握的他怎么办?若是两边交锋,又有多少的势力会支持他登基?

大皇子忽然想起初见柳惜音时,她说的话。

“伊诺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

伊诺皇子年轻,勇敢,英俊,是草原上女孩子都向往的英雄。他的威望能让刚入宫的小女孩产生憧憬,其他人又该怎么想?

万一……

伊诺皇子真有反心,待父皇死后,他的下场将会如何?心爱的女人,肥沃的土地,数不清的牛羊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所有追随他,爱慕他的视线将转移方向。他将会被可耻地驱逐,被贬去贫乏的封地,甚至……

“不,”大皇子笑得极难看,他自言自语,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他是我的好弟弟,素来恭顺,人又老实厚道,而且我们兄弟手足情深,父亲是因为他对大秦最了解,才派他去攻打大秦的,他不是那种** ……”

柳惜音轻轻地说:“六皇子……也是他弟弟。”

大皇子神色一凛。他怎能忘记当年英拉古王妃与巴音皇子的死?头最隐忍的恶狼,擅长养精畜锐,装出老实厚道的模样,然后在你最松懈的时候,给你咽喉致命一击。

柳惜音说:“哈尔墩,我怕……”

伊诺的野心有多大?以前的恭顺是真心还是假意?每次在斗兽场和赛马会上的落败是故意还是暗藏实力?面对自己挑衅时的退让,是隐忍还是老实?草原的雄鹰会甘心将垂手可得的权势拱手让人吗?待羽翼丰满后,他会让自己顺顺当当登基吗?

小小的火花点燃最深的猜疑,前尘旧事,慢慢涌上心头。大皇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他不能冒险去赌。

上京至江东,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叶昭用十天便赶到了。

居平关地处大秦咽喉,贯通南北交通,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连绵数十里的城墙已被东夏三十万大军围困,阻断援军。仅余西边一条水道,因东夏军队不善水战,暂时无法占领,还能勉强运送粮食资源,让满城军民苦苦支撑着,不至于陷入绝境。而东夏并没有持久战的资源储备,可是祈王谋逆,凭借江东富饶,处处敛财囤粮,为敌方提供供给,将战局陷入僵着。

叶昭的到来,给困境带来一丝信心。她纵马从船上跳下,直奔军营。

没有当值的将士们探头探脑,好奇地看向这位传奇的女将军。银色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黑色皮毛披风风中翻滚,高挑的身材,每个动作都充满力量。黝黑的皮肤纵使经过几个月足不出户,再加上夏玉瑾到处找皇宫养颜秘方哄着乱来的调理,依旧不够娇嫩,呈健康的小麦色。冰冷的琉璃色眸子,挺直的鼻梁,单薄的双唇,浓浓的剑眉,处处都带着尸骨堆里滚出来的凶光,身经百战磨砺出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要是我家婆娘长这样,我就去上吊。”

“嘲笑小三子没长眼珠子,分不清男女,是我不好,我眼睛好像也不太好……”

“将军不是丑,是这个……太恐怖了,给她盯着,哪吃得下饭?”

群众推己及人,忽觉每顿能吃下三碗饭的南平郡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很值得尊敬的。

叶昭把缰绳丢给随从,解下披风。她对着低声议论的将士们,忽然笑了:“没错,我是个女人。”

将士们见她毫不在乎性别,反觉尴尬,赶紧打着哈哈,缩回头去,神色中依然有质疑。

叶昭猛地神色一凛,马鞭狠狠甩在空上,打出连续三个响鞭,她斩钉截铁道:“可是,我叶昭,从未败过!”她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声道,“过去,我没有败,现在,我没有败,未来,我也不会败!”

大家愣愣地看着这位骄傲的主帅。

带着无坚不摧的刚强,用激昂顿挫的声音响彻天空,用她无与伦比的自信燃烧起每个人内心深处对胜利的渴望。

是啊……

将军性别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朝廷斗争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带大家打胜仗,让他们保住性命,加官进爵,平安回家,什么都没有关系!

叶昭在漠北战场有着最完美的战绩,伊诺皇子曾是她的手下败将,统统是不容置否的事实。

主帅用最强大的自信,驱散了愁云密布的天空,坚定了所有人的信心。虽然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可是不会比漠北刚刚被灭的时候更糟,如今他们有不败的主帅带领着,必将通往胜利之路。

夕阳徐徐落下。今天已经结束,明天重新开始。

叶昭未及休息,安抚军心后,召集驻守将领开作战会议。

“耗吧,看看谁耗得过谁。”汇报完战况,守城的孙副将表示很无奈,在他的主持下,全城军民动员,给城墙浇上油,日夜巡逻,严防死守,“东夏不是还没进攻吗?他们打不下这座城的。”

“不能耗。”廖参将坚决反对,“天气越来越冷,再过一个月,河道就会冰封,厚厚的冰块在河上,再铺上稻草,别说过人,跑马拉货都行。到时候东夏蛮子可以骑马穿过河道,将水战变成陆战,若水道失守,居平关就会被彻底围困,陷入断粮境地。”

吴将军也赞同:“东夏蛮子常年居住在苦寒之地,穿的是厚厚皮毛,喝的是烈酒,对雪天打战很适应,而我们的将士却略逊一筹,应尽早突围……”

孙副将建议:“东夏围困之势,以东方兵力最弱,可从此处着手,突围后,可取昌华城,夺回蜀中运输要道,解开居平关的包围圈。”

廖参将:“突围西边更好,可贯通川西,与常将军的救援队伍联合,对敌寇成反包围之势。”

孙副将:“不!东边!”

吴将军:“西边!”

两方争执不下,纷纷请主将定夺。叶昭沉默许久,指着地图,不容置疑道:“打北面!”

北面是东夏驻军的重中之重,将领们用看疯子的目光看向主帅。

吴将军第一个回过神来,喃喃道:“避轻就重,这……这简直……”

孙副将愤怒:“莫当我们没读过军书!”

“我读过军书,你们读过,伊诺也读过,”叶昭死死盯着地图,分析道,“我们会想到突围兵力最弱的东边,他同样会想到,东边兵力过弱,但地势复杂,很可能是个陷阱。西边就算我们打过去,想打回来收复失地,依旧艰难。最终我们还是会被牵制,要面对东夏的主力军队。只要能打破北面防线,直取江东,捣毁祈王老巢,断绝东夏的主要粮食供给地,他们就会陷入被动。而且……东夏虽善战,却无治国之士,所过处无法治理统率,只能靠烧杀掳掠,抢夺一空,使百姓人心惶惶。祈王靠谣言作乱,师出无名,跟随他的都是想趁机发财的混混地痞之流,不能服众。只要我们尽早拿下江东,可得人心。”

众将面面相窥。

“将军所说有理,”孙副将小心道,“可是,还是稳打稳扎比较好吧?万一输了……”

“漠北本来就是个穷地方,当时国库尚充盈,接着几年都没有天灾,可是八年战下来,也打得精穷了。这两年都四处受灾,江东江北两块最富饶的地方失守,国库实在耗不起了,”叶昭苦笑着摇头,“东夏主力部队是迟早都要啃的硬骨头,早啃比晚啃好,趁着新主帅上阵,士气高涨之刻,把最硬的战拿下来。”

没有军书会教人进攻敌军最强处。也没有人会想到才吃过败仗的大秦军,会发疯去硬碰硬,打东夏最强的部队。大秦的将领想不到,东夏的将领同样想不到。他们会在薄弱的西面和东面严密防守,甚至布下陷阱,而看似严密的北面的戒备反而会是最松懈的。

机会,只有一瞬。

如何捕捉?

孙副将问:“何时出征?”

叶昭:“丢掉装备,减轻行装,所有将士只带武器上阵,东夏军营、江东江北,有的是粮食好酒等着我们去取。今夜黎明,就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突袭。”

胜就活,败即死。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时候了。

众将领命而去。

叶昭看着地图,握紧腰间佩剑。

低头时,忽觉腹中阵阵恶心,她赶紧喝了好几口酒,将想吐的感觉忍下。

随军而来的秋水察觉她面色难看:“将军?不舒服?”

叶昭对这忽而起来的难受也很莫名,她认真想了想理由,想出个靠谱的结论:“大约是坐不惯船吧。”

秋水心有戚戚然地赞同:“是啊,咱们是马背上的战士,哪受得了小船颠簸?我昨天也吐了,要不要叫军医来给你扎两针?喝点药?”

叶昭听见“药”字就想溜,赶紧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出战前夕,不要费神了。”

伊诺皇子满肚子都是火气。

东夏的领土大部分是草原和荒漠,游牧为生,划分为许多部族,以莫尔罕皇室为尊,分散居住,不能像大秦那样中央集权管理。艰辛的生活条件下,每个东夏人都以英雄为荣,打懂事后,就能拉得动强弓,骑得了快马。但每个东夏人都以读书为耻,从首领到奴仆,识字的没几个。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为生存奔波,崇拜个人英雄,对战术比较轻蔑,纪律也比较散漫。将领们多数是部族领袖,在部族里有很高的威望,在自家带来的部队里,有绝对的号召力。以前打仗的时候,还有过几起将领们起争执,道不同立即扬镳,或私下开战事件。

皇室曾下令狠罚,也没有多大成效。这次征讨大秦,为的是东夏千秋霸业,众部族首领难得齐心,一致赞同出兵。伊诺皇子亲自领兵,他凭借威望和能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首领们服帖后,总算** 出支听从号令的狼虎之师。

如今,大皇子统御下的哈默茨部族却起了不大不小的乱子。这支原本负责后勤的部队吵嚷闹着要去前线,要争战功,首领哈哈达特言辞里还带了几分不满,认为伊诺故意让和自己亲近的部族抢功争风头,打压其他部族,不让别人出头。他们越闹越大,最后闹得补给没跟上,运来的箭支少了好几万,伊诺皇子大怒,用鞭子将哈哈达特当众抽了一顿。哈哈达特却破口大骂:“你这狼子野心,不敬兄长的家伙!好处自己占,坏处别人背,若夺了大秦,瓜分天下,还有我们的位置吗?”

伊诺皇子差点要杀了这口出狂言的家伙。察尔托次将他拦下,暗中商议:“他做的事,说不准是大皇子的指示,怕你功高盖主,起不该起的野心……”

伊诺皇子恨得差点捏碎了鞭柄:“天下未定,野他奶奶的心!”

察尔托次叹息:“大汗对你近年来的表现颇为赞许,将士中声望过高,大皇子忌讳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与兄长多年交好,素来恭敬,从未起不敬的野心,他怎能如此疑我?”伊诺皇子丢下马鞭,愤愤道,“叔父应知,祈王心思难料,军需粮草补给是重中之重,哈哈达特勇猛有余却没有脑袋,如今年纪大了,越发糊涂,腿脚也不太好使,我暗放他在粮草位置,一是不容易出乱子,二是为牵制祈王,三是不想大皇子的亲舅舅出事,如今他却……真真恨死我也!”

察尔托次皱眉:“要不……下次攻城,让哈哈达特去前线?”

伊诺皇子摇头:“因为他闹事就变动军事部署?当军纪为儿戏,如何服众?”

面对半点道理都不懂的混人,按军纪早该杀了。偏偏对方是大皇子的亲舅舅,在哈默茨部族威望极高,要是真动手杀了,必定和大皇子撕破脸,要是闹起争储内斗,征讨大秦的好机会就要付之流水。

面对大皇子的疑心,他心里也有些发虚。天底下有谁不想做皇帝?

上京街道的热闹,人民的富足历历在目。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乐土,也是他希望看见的东夏未来的模样。若是将大秦打下后,任凭那群吵闹着要把大秦打下来,把农民赶走,用良田来种草牧牛的家伙胡闹,过不愿读书,不思变法,不想治理的生活,过不了多少年的好日子,就会将大秦的富饶耗费干净,再次陷入战乱连连。

他尊敬大皇子,也感激大皇子当年在他为母复仇的过程中暗地相助,不愿意伤害他。

可是他必须坐上更高的位置,才能得到更多的力量来实现心中抱负。

父皇还在位,虽然纵情酒色,身体比较发虚,也不会在几年内驾崩。大秦战事艰辛,不宜内斗,继位的问题本不应那么快考虑。伊诺皇子不清楚为何直肠直肚的大皇兄会不顾局面,忽然发难。但眼前的战事和远期的发展,让伊诺皇子陷入了左右为难。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必须抉择。

为了大局,他只能退让。在不满和质疑声中,东夏的军队开始小范围调动。

凌晨,好梦正香,探子来报,居平关西边门开,尘土飞扬,有部队突围而出。

没有落入东边的陷阱,而是突围西方,要和川西兵联合吗?

伊诺皇子披上战甲,暗中排兵布阵,要给西边来个大包抄,未料。居平关北门大开,数十头牛,头绑尖刃,身上要害处绑着金属盾牌和盔甲改做的简单护具,披着虎皮,全身描红画彩,眼前用竹竿挂着块红布,远远看去,仿佛上古怪兽。似乎被喂了药,头头口吐白沫,状若疯狂,拖着带火的尾巴,狂冲而来。

“怪兽!怪兽……不,突,是突袭!”放哨的士兵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跳上马放声高叫,张弓搭箭,往牛群射去,可是胯下马儿闻到虎味,看见冒火的怪物,吓得魂胆俱裂,原地乱蹿,夹着尾巴就想往后逃,任凭士兵死劲蹬马刺,抽鞭子,就是不肯听话。其余人闻讯而出,一边安抚马儿,一边张弓搭箭,疯狂朝牛群射去,奈何盔甲坚固,要害护得扎实,暴躁的牛根本不畏死,速度又快,受伤后更加疯狂,拼命向敌人顶去,有两头冲到近处,将东夏兵顶死了好几个。勇士们围上,刀砍斧剁,才算解决了这畜生。

趁着乱,箭大半都射向牛群。

此时,战鼓鸣响,所有居平关的大秦民众,包括老弱妇孺,统统挤上城墙,鸣鼓敲盆助威呐喊,远远听着,似有百万雄师。

接着,大秦骑兵们分散队形,扇形冲来,在近处合拢一股,直直捅入敌人心脏,短兵相接。随后的数百骑兵,穿的竟是东夏服饰,做东夏打扮,右臂绑着红绸带,也不管砍杀,由前头部队掩护着,直接深入,然后用娴熟的东夏话到处哭叫。

“中圈套了!救命啊!”

“撤退!快撤!”

“主帅说,快点撤啊!”

“再不跑就要死了!”

后面跟着的大秦士兵也用出发前主帅教过的东夏话齐吼两个最简单的字。

“撤退!”

“撤退!”

“撤退!”

声声如雷贯耳,叫得直催心肝,后面东夏将士看不见局面,以为前方战败,心思大乱。恰逢哈默茨部族刚上前线,尚未了解形势,有不少胆小的或没心眼的,真当是前方主帅下了撤退命令,立即调马,往后逃去,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撤退,也跟着撤,结果乱上加乱。

叶昭随后,亲率主力部队,直冲过来。

八十八斤大刀所过处,银甲染血,白马踏尸,在启明星的照耀下,恍若修罗。

“敌军主帅可能是叶昭。”当前锋探子报上西方突围部队只是群老弱病残的骡子和数百士兵后,正在赶往包抄途中的伊诺皇子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可是击败大秦军至今不过二十余天,依上京那群官员的作风,从商讨接任将领到召集将领出征,算上路途,至少需要一个多月。何况叶昭刚刚被百官集体上书,皇帝亲自罢职,他们怎会自打耳光,那么快将她召回来,丢回战场?

察尔托次不相信地问:“怎可能是她?”

“就是她。”强烈的直觉让伊诺皇子做出判断,他额上沁出大滴冷汗,迅速调马回头,“形势不妙,立即回北城门外!”

没跑多远,后方将士来报:“叶昭率军攻破北军,阵势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