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调虎离山 (2/3)

将军在上 橘花散里 7238万 2021-05-09

新兵蛋子马大贵给打得一个踉跄,赶紧站直腰。他刚入伍不到半年,训练完毕,被调来看守城墙,不习惯熬夜,眼皮撑得实在难受。回头看见队长凶巴巴的面孔,不敢辩驳,只倒出腰间竹筒里冰冷的清水,狠狠抹了两把脸,强打精神,嘴里却嘀咕:“将军说东夏蠢蠢欲动,要加强防守都半年多了,连个屁都没有。天寒地冻,傻子才来。”

何有利瞪他一眼,教训:“死小鬼还敢啰唆?!晃什么神?!叫你守就守,这种荒唐话小心给别人听见,把你抓去打军棍,老子不救你。”

马大贵立刻换上讨好笑容:“队长,我知错了,我在想入伍半年多了,我那娘什么时候会学人捎封信给我,送点好泡菜来?”

“你知道个屁?!就知道吃!”何有利看看这个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毛躁小伙,正想痛骂,忽然想出个主意,神秘兮兮道,“你可知边关有恶狼?”

马大贵拍拍腰刀:“狼肉好吃,来一只吃一只,来两只吃两只。”

何有利诡异地笑道:“不是普通的狼,是鬼狼。”

马大贵惊奇:“鬼狼?”

何有利语重深长:“几百年前,草原上有头狼王,比豹更大,比虎更猛,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神出鬼没,所向披靡。有个王爷垂涎它的皮毛,重金悬赏,猎户设下圈套,将它引入利剑铺成的陷阱,生生剥了它的皮,狼王嚎叫哀鸣,越挣扎血流得越多,最终村民砍下它的头颅,它不甘死去。后来它的魂魄化为鬼,一夜间,村庄夷为平地,老的少的,女的男的,所有的村民都被剥了皮,头颅不知去向,尸体堆成小山,唯一一个逃出来的疯子说,看见全身是血的狼王叼着村长的头颅站在屋檐上咆哮。接下来,周围几个村子都出了事,所有看见这头鬼狼的人都会被砍头剥皮,它还在疯狂寻找自己的皮。”

马大贵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骗人的吧?”

何有利指着远处的小山,斩钉截铁道:“出事的地点就在那里,村庄已经废弃了,下次领你去看看。”

马大贵摇头:“我不信,那明明是被东夏洗劫过的庄子。”

“明面上说是被东夏洗劫的,其实是鬼狼,只是这种事,大家心里知道却不敢说,更别提你这种新兵,”何有利“严肃”地告诉他,“前些年有个巡城士兵擅离职守,走开了,后来找到的时候,早已没了头颅,这件事被将军发令压下,没人敢讨论。我看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才好心提醒你,巡城的时候千万别走神,发现鬼狼快点跑。如果有人拍你肩膀,别说话,也别回头,那是鬼狼在叫你。”说完后,他“慈祥”地拍拍新兵肩膀,吩咐,“别让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漆黑树影摇曳,就好像无数恶鬼在招手,远处狼嚎,叫得人毛骨悚然。

乡野孩子,对怪力乱神的东西都害怕。他看着废弃村庄方向,打了个冷颤,头皮传来阵阵麻意,整个人都醒了,觉得这荒郊野岭的营地,哪里都可能有怪物出没,不敢走神,急忙跟上何有利的脚步。

走着走着,冷风吹过,手中油灯忽然灭了。

黑暗中,有人拍拍他肩膀。马大贵用尽全身气力才憋住尖叫的冲动,低下头,寞寞月色下,背后出现一条带皮毛的长长身影,似乎比豹高大,比老虎凶猛,身影手上握着的是弯刀。

禽兽会用刀吗?来不及细思,恐惧堵塞了咽喉,慌乱中,他回过头。

他看见,弯刀在夜色中划出银色的弧线。

他看见,狼皮帽子下有双比野兽更凶猛的眸子。

残忍无情,透着森森冷意,杀机四伏。

逃?不逃?不能逃!

“鬼狼来了——”

巡逻的新兵尖锐地发出生平第一声警报,也是最后一声警报。

永远收不到的信,吃不到的家乡菜……十八岁的头颅带着满天血花落入尘埃。

伊诺皇子高大身影立于巍峨城墙上,他漫不经心地甩甩弯刀上血滴,吹响低低口哨,成千上万条鬼狼蜂拥而至,聚集城墙下,杀声四起。

“东夏人入侵了!”

何有利来不及想为什么前哨没有警报,来不及想敌人是如何爬上城墙,他连滚带爬,扑向烽火台,爬上去,要点燃狼烟。

伊诺皇子飞索甩出,绞断他的头颅。头颅落地,火把依旧紧握手心。无头身躯仿佛继承了主人的意志,用最后力气向前扑去,向烽火台扑去。

四十二岁的老兵,半辈子无功无过的人生。他的儿子,他的老妻还在家乡痴痴地等他。他已用残缺的身躯握着火种落入烽火台中,至死不离。

狼烟四起。

这是大秦国的第一道天险。

没有攻城,没有爬墙,只有新来的监军缓缓打开牢固的城门。

嘉兴关,破!

五万将士以身殉国。

草原,金顶大帐,东夏王的寝宫。

漠北噩梦再次发生在自己家园,驻守边关的舅舅,善良的舅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还有陪着自己一起嬉戏长大的闺中好友们,化作灰烬。

时日太短,准备不足,她无力回天。柳惜音紧紧地咬住自己拳头,不敢痛苦哭叫,不敢被人看见眼角悲戚的泪水。忍耐,必须忍耐,就算是把十指段段切下,把胸腔剖开,把心挖出来寸寸绞碎的剧痛。

阿昭说过,别哭。

阿昭说过,你的仇,我替你一块儿报。

不哭,好女孩要坚强。

这次她不在后方等待。她要为大军的出征扫平一切障碍。

柳惜音站起来,拭去悲伤,抚平泪水,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华丽的服饰,披上白色狐皮披风,整好仪容,缓步踏出寝宫帐篷,慢步走向东夏王为讨自己欢喜,抓大秦工匠做的小暖房,里面种着好几棵漂亮的花草。

帐外,第八次远远经过的大皇子再次勒马回首。

柳惜音似乎没看清来人,嫣然一笑,秋波流转。仿佛春神回到大地,驱走寒冬。宛如冰天雪地上,大片大片格桑花再次怒放,楚楚可怜里带着不屈,柔弱里透着坚强,她的眼睛是暗夜里最美丽的星星,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吸引,那么的独特,引领着所有人视线的去向。

大皇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心跳的急促,第一次心动的快乐。他握着腰间不能赠与的弯刀,想说什么,却无法上前说什么。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份不属于他的美丽,默默地等待。

草原风俗,老皇帝去世后,所有妻妾都归新皇。

父皇年事已高。他知道,这个日子等不了太久。

未料,柳惜音却嫌弃地错开了他倾慕的视线,看向嘉兴关方向,用细小却能让风听清的声音,对侍女害羞而欢快地说:“伊诺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呢!”

大皇子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覆巢之下无完卵。嘉兴关破后,祈王封地就成了东夏最好的粮库。曾经历过蛮金动乱的提心吊胆,嘉兴关被破的消息传来,人人自危。

皇上看着那张他自个儿都分不出真假的圣旨,黄鼠狼面具差点脱落,脾气爆得快喷火了。文武百官日夜商议如何应对。夏玉瑾也不好闲着,他在宫里做孝孙代表,用各种好听话安慰受惊过度卧病在床的太后,并借着自己在市井里的三道九流的人脉和平易近人的“威信”,带着达官显贵家的纨绔们亲自巡街,到处玩乐,用无数手段抑制谣言,夸耀大秦国的军队战力,将东夏矮化成不堪一击的小人,粉饰太平,为大家增添信心。

平民百姓对可以带来很多笑料的南平郡王多半是喜欢的。看他身为大秦皇族,国破后第一个被灭九族的对象都不怕,还能吃喝玩乐,谈笑风生,胆子也壮了不少,无数真真假假的传言中夹杂着得边境真实战况情报,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夏玉瑾天天泡在外面,几乎没空归家。

李大师已死,必须有人为假圣旨的事情负全部责任。擅自入京导致边关失守的柳将军首当其冲,依法被判死罪,关入天牢,受了几天苦楚。但人人都知他是被奸人蒙蔽,其情可悯,再加上他驻守嘉兴关多年,带兵经验丰富,是最熟悉东夏情况的将军,所以被百官联名力保,皇上顺水推舟,封他为征北大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出征,将功赎罪。

随军出行的还有上京军营的诸多将军军师和参将等,其中包括以骁勇著称的秋老虎和懂东夏语言风俗的胡青。战况危急,一刻也不能耽误,柳将军点齐部队,筹备军需,立即开拔。临行前,将士们告别亲友,秋老虎和胡青两个单身汉无处可去,就找上了叶昭。

叶昭在家中设宴招呼,对他们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

秋老虎喝了两杯酒后,握着一双女儿的手,不停叹息。

秋华大大咧咧,不予置否:“东夏虽强,还能强过当年的蛮金?蛮金蛮子也是出名的悍勇,爹你武艺高强,哪次大战不砍下十个二十个脑袋?!那时我们才十万人马,就把他们五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东夏蛮子那么点人,还能一个顶五个蛮金蛮子不成?”

秋水眼眶微红,安慰父亲:“柳将军统帅也是有方的,你别乱喝酒,再误了军情,没人护你。女儿给你准备了全套棉袄,穿在盔甲里面,别凉着。你膝盖受过伤,畏寒,行军的时候要注意。”

“乖女儿,贤惠了,会给爹做东西了,”秋老虎感动地接过,看完细密整齐的针脚和上面绣着的绣房标记,勃然大怒,“不孝的臭丫头,将军说郡王府的妾室个个温柔能干,还道你在将军府里跟着妾室好好学习,总算有了点女人模样,会做衣裤了!结果还是在外头买的!你老子荷包里多的是银子,还用得着你们买吗?白活十六年,沾不得针拿不起线,谁家爷们娶了都要倒霉,怪不得被上京太太们当笑话,官媒见了就掉头跑,丢尽你们老子的脸!”

秋华硬着脖子还嘴:“谁稀罕嫁人了?!看不起我们家的男人要来做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就知道动嘴皮子,造谣生事,咱们将军那么好,什么错都没犯被解甲,都是给这群祸国殃民的下流种子害的!”

秋水扁扁嘴,扭着身子道:“才几天功夫就会做衣服?你当你女儿是神仙啊?你买的衣服是你的,我买的衣服是我的,虽然不是亲手做,也是孝心,爱穿** 拉倒。”

秋老虎给呛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两个女儿,冲叶昭嚷嚷:“将军,你要做主啊。”

叶昭重重地咳了声,为难道:“老虎,我现在已不是你们将军了,将军这词万万不要乱叫,要是落入有心人耳里不好。”

秋老虎听见这话,顿时红了眼:“那群小兔崽子爱说什么随他,他们的良心给狗吃了,老子的良心还在!陪将军打那么多年战,你可没拿女人身份说过话,我们吃肉你吃肉,我们啃树皮你也啃树皮。打仗带头冲锋在前线,武功是最好的,砍的脑袋是最多的,功劳是最大的,还救过俺老虎的命,在我心里,只有你是大将军,旁人配不上!”

“你喝多了。”胡青拦住他的发言,“既是尊重将军,就别给她添麻烦。”

秋老虎想起往事,提起袖子抹把眼泪:“老子不服!就是不服!”

“你的个性太鲁莽了,出征后,务必事事听从军师言,不要冲动形式,”对着老部下,叶昭虽感动,却重重拍桌,板着脸训斥,“活了三四十岁,女儿那么大,当官的人,还当自己是山里的土匪吗?事情道理狐狸不是都和你说过吗?朝廷有朝廷的考量,许多东西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

秋老虎应下,依旧不服,但不敢惹叶昭的脾气。

胡青逗弄他:“来,叫声郡王妃听听。”

秋老虎抽了他后脑勺一下子:“滚!这丢人显眼的怎么叫得出口!”

丢人现眼的郡王妃坐在旁边,表情木然,过了一阵子,她从身边取来个精致的小布包,打开,拿出双锦袜,丢给秋老虎:“做事别冲动。”

秋华秋水见状,大惊失色,上前要抢。

可惜老爹的速度更快,力气更大,拿着锦袜就蹿去旁边细看。材料是上乘的,厚度是超群的,一只袜子肥,一只袜子窄。一只袜子针脚宽宽松松,一只袜子针脚挤成一团,一只袜子破了个洞,一只袜子多了个角,款式之惊骇,实在难以言喻。

叶昭安慰老部下:“比我出嫁前绣的玩意要好多了。”

那团丝线绕成一堆,狗屁不如的玩意,纵使是嫂子做足了心理准备,看见后还是差点晕过去,后来放去嫁妆箱底做纪念,还用锦囊缝死,木盒密封,唯恐被发现,贻笑天下。导致夏玉瑾在她嫁妆箱子里看见这盒子,一直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毒药,至今还不明真相……

秋华脸红:“是妹妹说要做的,我就说做不了别勉强嘛。”

秋水别扭:“谁知道针线那么难啊……”

秋华:“本来想着袜子穿里面,还能凑合。”

秋水:“结果姐姐做的那只太小了,穿不上。”

秋老虎感动得老泪纵横,举着不能穿的锦袜,扑去叶昭面前:“这俩闺女终于有女人样了,将军,待我走后,你千万要帮忙给她们寻婆家啊。”

胡青拉长声音:“郡王妃——”

没人理他。

叶昭为难:“我也是粗人,玉瑾虽有郡王名头,在朝中却是说不上话的人。认识的那群家伙是纨绔。品格好的读书人实在不好找,真不能降低要求在军营里挑挑?”

秋老虎看着俩嫁不出的** 女儿,摸摸手里暖和的锦袜,脸上那个沮丧,没法提。

叶昭安慰:“回去我让萱儿好好教她们女红针线,好歹做个样子出来。”

胡青坏笑着问:“可要献计?”

秋老虎赶紧凑过去。

胡青说:“郡王在皇上面前虽说不上话,可在太后面前说得上啊。只要挑中的人家门第不太高,让郡王妃去求郡王,让郡王去求太后,下道懿旨指婚,挑两个女婿有什么难?郡王妃不就是这样进门的吗?婚后如果相公不服,慢慢收拾服帖就好。”

叶昭捧着酒,差点喷了。

“高!军师果然高!”秋老虎大喜过望,赞不绝口。

秋华秋水脸都青了。

嘉兴关军队损耗大半,二十万大军多数还是由边境驻军调拨,上京军营也调出了一万人,押着粮草,在夹道送别的呼儿唤爹哭声中,浩浩荡荡开往北面,和大军汇合。叶昭携夏玉瑾站在小山坡上眺望远行的军队,眉色里忧心忡忡。

夏玉瑾拍拍她肩膀:“区区东夏,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