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怨偶天成 (2/3)

将军在上 橘花散里 5321万 2021-05-09

站在阁楼上的人见街道上围观的百姓在兴奋地接头交耳,他们却因雪天阴沉,居高临下,被阴影遮盖,实在看不清模样,心里实在焦急。有大胆女子,竟悄悄解下腰间银双鱼如意结,“失手”朝路上掷去,正好落在叶昭马旁。

一条马鞭呼啸而出,如柔软的灵蛇,缠上如意结卷起。

叶昭持鞭抬头,往路边阁楼看去,一道明媚的阳光恰逢其时,穿过灰蒙蒙的天空,透过飘扬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

如何形容这张脸?

据说镇国公太祖有几分胡人血统,所以叶昭的五官很分明,她常年奔波,四处征战,皮肤被阳光晒成略深的小麦色,带着蜜色光泽。凌厉的剑眉下,眼珠色泽略淡,冷冷的像琉璃珠子,透露着肃杀之气,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举手投足皆男儿,浑身上下找不出半分女人味,倒像是大秦一半少女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模样。

她轻抖长鞭尾稍,一个漂亮弧线抛出,兔起鹘落之间,如意结已跃过涌涌人头,划过空中,准确地落入它主人的怀里。女子有些羞愧,正待低下头去,却见叶昭的嘴角极微地笑了一笑,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何形容这一笑?

春回大地,冰山被阳光融化,汇出涓涓溪流,美景如画。大约是大秦另一半少女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模样。

所有女子都直勾勾地注视着白马上的将军,都只恨不得当场看杀了她。

马蹄声渐去,悠悠余韵。

原本紧张的看客们终于轻松起来,泡上两壶茶,各自窃窃私语,女子们自是将她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好郎君,只恨老天无眼,颠倒阴阳,今生无缘。男人除部分好男风外,其余皆对叶昭嗤之以鼻,并幸灾乐祸道:

“南平郡王平生最恨男风,身子弱不禁风,宣武侯武艺天下无双,长得又……如此英武,夫妻怕是难得和睦。”

“哈,他们两人在一起也不知谁是被压的。”

“赌十个铜板!南平郡王那身子骨,只有被压的份。”

“有人赌将军被压的吗?别看我,我不压,一赔一百也不压。”

“以后咱们上京母夜叉排第一的应该不是徐夫人了吧?”

“你们这群嚼舌根的,大庭广众下,嘴里不干不净的,少挤兑人!”

“小丫头,省省吧,甭说你家是卖猪肉的,就算你是公侯千金,人家也娶不了你。”

“可怜的南平郡王……”

“谁让他往日浪荡,报应啊报应。”

宫城,崇文门外,天子亲率百官相迎。

叶昭下马参拜,献上俘虏与战利品,蛮金长年掳掠外族,曾血洗了特产珠宝首饰的海夷国及周边弱小国家,如今皇族被破,其国库大部分贵重财物皆被叶昭呈与大秦国,龙眼般大小的猫儿眼、拳头大的祖母绿、鸽血红、蓝宝石、钻石,还有各色珍珠,配上无数黄金白银,被海夷国的巧手艺人雕琢镶嵌得精致绝伦,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这批巨大的财物正解燃眉之急。

“贤臣啊贤臣。”皇上欢喜得亲手去扶,几乎碰到肩膀之际,身边内监总管急忙重重地咳了一声。他这才想起叶昭的性别,凌空收住手,淡淡地挥了一下,夸道,“叶昭将军替父出征,立下奇功,比前朝秦玉女将军更甚。”

叶昭接道:“圣上不拘一格用人才,独具慧眼,心胸开阔,可与千古明君比肩。”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在众人面前,互捧几句场面话,又感叹了几句叶老将军忠烈、为国捐躯的精神,素来推崇“仁德”的皇上,还当众洒了几滴眼泪,然后命人宣旨,赐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兵符,赐丹书铁券,赐太祖传下的玄铁鞭,赐婚南平郡王等等。

叶昭谢恩,面上看不出喜怒。

皇上念及南平郡王那不争气的废物,恐功臣心生不满,回宫后,还私下安慰了几句:“爱卿,太后认为将军为国在外奔波那么多年,虽然身份特殊,却不是断绝红尘,大秦也没有孤寡终身的宗亲和侯门,更不能耽误了你一辈子。可惜在宗室皇亲里挑选许久,适龄的都已经成亲,总不好在十五六岁的娃娃里拉个出来和你匹配。唯余南平郡王门第与年龄都合适,虽然性子荒唐了点,何况他还是有优点的,容貌长得好,还有,还有……”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别的,只好总结道,“反正容貌还是长得很好的,你是愿意的吧?”

叶昭:“愿意。”

皇上松了口气,命叶昭回去备嫁。又赐南平郡王府,让人好生打理,等待两月后迎亲之用。待叶昭走后,又传来左羽卫军统领,咬牙切齿地吩咐:“多派些人把夏玉瑾看紧了,那家伙什么混账事都敢做,告诉他若是逃婚就全家以欺君论罪,有什么风吹草动要来汇报。否则……太后怪罪下来,就换你娶将军!”

左羽卫统领脸色剧变,回去后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将安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亲自持枪镇守在内,日夜不离,劳心劳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此事按下不表。

夏玉瑾自落水后一直装病在床,听闻噩耗,恨得把竹枕咬坏了三个。

夏玉瑾与叶昭的婚事,没有皇上娶亲的尊贵,没有长公主下嫁的奢豪,亦没有庆王府婚宴的热闹,却因将军的特殊身份和郡王的荒唐身份,比上京百年来的所有婚礼更受瞩目。

新娘叶昭从小就没女人样,痴迷武学兵法,天赋极高,两个哥哥都不是其对手,祖父和父亲痛心疾首之余,都把她当男儿养,只恨不能忘了她是女儿身就真能变儿子。更兼八年征战和军队里没读过书的兵大爷们混一起,白天行军打仗谈阵法,夜里喝酒吃肉谈女人,错乱的性别意识早已变成惯性,深入骨髓,难以更改。再加上叶昭初接手京城二十万大军,各项事务繁忙,有时干起活来连家都不回,所以压根没半点自己要嫁人的觉悟。

镇国公府叶老太爷又是糊涂的,每见大家忙碌,便欢欢喜喜地说:“我家孙子要娶媳妇了。”旁人怎么解释都无用,闹得大家啼笑皆非。

新郎夏玉瑾则是装病卧床不起,偷偷命人去镇国公府散播自己不好的传言,只希望对方厌了自己来退亲。他素来是块打不怕骂不怕败坏名声更不怕的滚刀肉,如今摆明宁死不要这媳妇过门的架势,皇上和太后逼于无奈,只好联手压制,声明再不听话就揍他娘,他才没有做出太出格的行为。

无论王亲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他们的笑话。甚至有私下赌坊开盘猜他们婚后第几天会大打出手闹和离。

大秦规矩,嫁妆由母亲筹备。

漠北被破时,镇国公府遭抢掠一空,纵使镇国公夫人给女儿留有嫁妆也被抢光了。如今叶昭被封天下兵马大将军,多年征战,抄查蛮金各个部落,再加上皇家赏赐,也算家财丰厚,却多数用来购买了田地店铺,没有需要常年收集的精雕细琢妆柜镜台等女儿嫁妆常用物件。再兼她母亲已逝,家里主管中馈的是守寡的长媳黄氏,黄氏面对权势熏天的叶昭不敢擅做主张,待婉转提醒她要筹备嫁妆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此时离婚礼只剩大半个月了。

黄氏只好硬着头皮上,她愁眉苦脸问:“将军,咱家钱银是不缺的,可东西上哪儿买去?”

叶昭正在书房翻看麾下将领花名册和履历,头也不抬道:“随便凑凑吧,差不多就好。”

黄氏继续问:“找朝中相熟的,从他们女儿嫁妆里借几件,将来再打造了还回去?”

叶昭心不在焉道:“你做主吧。”

黄氏再问:“还有嫁衣,首饰,你抽空来挑挑吧,要珍珠凤凰簪好,还是琉璃金丝步摇?或者是来对八宝玉凤蝴蝶簪,兰花镶蓝宝耳环,羊脂玉镯……”

叶昭一边忙得半死,一边听她念得头晕脑涨,忍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愠怒道:“啰唆,我一个大老爷们,哪会耐烦挑这些娘们玩意?!你捡几个丢进去就好了。”

“大老爷们?”黄氏目瞪口呆。

叶昭见对方震惊,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错了什么。

黄氏痛哭流涕。

大秦规矩,女子出嫁都要亲手绣嫁衣。

叶昭穿着身黑色劲装,窄窄地束着腰身,斜佩宝剑,端坐书房,手里拿着满满一把暗器,神情肃穆。只见她左手一招追风逐日,两只不长眼的苍蝇被长针贯体,牢牢钉在墙壁上,右手一把漫天花雨,十七八根银针紧贴着窗外跑来要偷腥的猫儿爪子,刺入地上,吓得它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跟随她的侍卫亲兵们不由高声喝了声好,纷纷赞美:

“俺学暗器多年,能得将军指点,真是三生有幸。”

“将军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真是武功盖世!”

“真英雄。”

叶昭冷冷地指点道:“武学之道,贵在用心。”

众人皆称是。

黄氏从背后出现,拖长了音调,绞着手帕,哀怨地叫了声:“将军……贵在用心啊……”

众人默然,悄悄退下。

叶昭冰山般的表情扭曲了三分,她低下头,继续死盯着布满兵器兵书的书房内不协调的绣架,上面铺着件无任何装饰的大红嫁衣,恨不得能看出个窟窿来,然后从针盒里再抽出一根暗器,犹豫片刻,用力乱扎。

大秦规矩,嫁妆附上闺阁时女子爱物。

叶昭因愁白了嫂子三根头发,再听她哭着念叨了死去的哥哥三个时辰,心怀愧疚,行动还算配合。其余的嫁妆东凑凑西凑凑,再加上皇上和皇太后赏下的添妆,总算凑齐了。

送嫁妆当日,从镇国公府至安王府的大街上,再次人头涌涌,好些打短工或开铺的百姓连生意都不做,都挤过来看热闹,让街边的酒楼茶肆生意翻了两倍有余,就连路边卖凉茶馄饨的小摊,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安王府早早开了中门,过了没多久,喜乐声响,抬嫁妆的不是普通下人,而是清一色的虎狼骑士兵,全部腰杆挺直,步伐整齐,举重若轻地抬着沉甸甸的家具箱子,气势如虹地从街上走过,表情庄严得就好像在完成押送军械粮草的任务。

古今往来,谁能用军队送嫁?

面对这霸气阵势,大家忍不住喝了一声彩。